在临床工作中,医生面对着纷繁复杂、变化万千的病情,很难做到首次即能做出正确的诊断,因而误诊也是难于避免的。这种误诊,可能是医者本人的诊断错误,也可能是其他医者的错误诊断,为了进一步正确认识病情,必须进行再次诊断,才能达到治愈疾病的目的。
这在思维中表现为原判断错误,经反复判断,纠正错误判断,从而达到正确判断的过程。近代名老中医,在临床思维中能正确面对本人或别人的误诊,运用一次判断和反复判断相结合的辨证思维形式,取得良好的临床疗效。
一、胡希恕治哮喘
案例
康某,男,36岁,1964年4月29日初诊:三年前因食青辣椒而发哮喘,久治不效,冬夏皆作,始终未离氨茶碱,半年来久服中药补脾益肾之剂,证反有增无减。
近日哮喘发作,昼轻夜重,倚息不得卧。伴胸闷腹满,口干便秘,心悸眠差,苔薄白,脉沉缓。
治疗:以大柴胡汤合桂枝茯苓丸加减:柴胡12g、半夏12g、黄芩10g、生姜10g、枳实10g、炙草6g、白芍10g、大枣4枚、大黄6g、桂枝10g、桃仁10g、茯苓10g
药服二剂,诸症减轻,三剂后大便通畅,哮喘未作,停用氨茶碱等。但仍有口干,原方再进三剂遂愈。经两年半随访未复发。(《胡希恕老中医应用大柴胡汤验案》.《北京中医学院学报》1984年第4期)
解析
哮喘之病主在于肺而关乎肾,这是临床所常见,且病已3年,久病多虚,故前医从补肺补肾入手予以治疗。但由于辨证不当,故治疗罔效。其症状有增无减,不断加重,则说明运用补法治疗不仅无益于病,反而有害。
胡老通过前人治疗过程及其病情变化,吸取教训,首先肯定此证绝非虚证。再结合其胸腹胀满、心中悸烦、口干、大便秘结等,诊断为少阳阳明并病。
而其发病,既不因外感所诱发,又无痰饮证候,尤以昼轻夜重为特点,此是瘀血阻肺所为害,故以大柴胡汤和解少阳阳明,桂枝茯苓丸活血化瘀,共服药6剂,3年痼疾遂得痊愈。
大柴胡汤出自《伤寒论》,主治少阳病不解,心下急,郁郁微烦者,并不治喘。桂枝茯苓丸出自《金匮要略》,原治妊娠有瘀血在胞宫,而胎动不安者,亦不治哮喘。
但此患者有胸胁苦满,病在少阳,又有腹胀、便秘,病在阳明;而昼轻夜重,又是瘀血表现,借此二方针对病机调理人体,恰中病情,不治哮喘而哮喘得平。
此案例系前人所作判断失误,后经胡老之再判断,纠正了原来的错误判断,达到正确的认识疾病的本质,采取正确的治疗方法从而冶愈疾病的目的。
二、戴丽三验案及解析
案例
杨某,女,15岁。病已一周,初病发热,呕吐,泻利,头痛,恶寒,曾先后延医诊治无效。现呕逆不止,腹痛硬满,面赤,烦躁。仍感头痛,恶寒,手足僵冷。
查其以前所服诸方,均以小柴胡汤为基础,甚至加三棱、莪术攻伐,服后月经适来,病更加剧。
察其脉细而欲绝,舌淡紫,与上述病情合参,乃寒入厥阴,其病在肝。肝与胆相表里,肝寒而气郁不开,则影响于胆,气逆不降,故呕逆不止,厥阴为风木之脏,木郁克土,故腹痛硬满。寒入于阴,则阳浮于上,故面赤。吐泻后,阳气与津液俱伤,心肾不交,水火离隔,故烦躁。厥阴外症未解。故头痛、恶寒。肝脾不和,阳明不能达于四肢,故手足僵冷。
小柴胡汤乃和解少阳之方,其所以误者,因惑于发热、呕吐,未注意尚有太阳表证之头痛、恶寒,阳明之下利也,若当时投以葛根汤,两解太阳、阳明之邪,则其病早愈。由于越经用药,引邪深入,柴、芩皆清泻肝胆之品,反复用之,攻伐太过,以致病情加剧。
幸患者年轻,生机旺盛,正气尚能支持,急投以《伤寒论》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加味,处方:当归12g、桂枝9g、炒杭芍12g、炒吴萸6g、细辛2g、通草6g、炒小茴6g、砂仁6g、川黄连3g、炙甘草6g、烧生姜3片、大枣3个。方中当归、桂枝、杭芍温经活血,细辛散少阴之寒,吴萸、生姜散寒止呕,炙草、大枣补中生血,通草通经络利关节,尤在泾谓本品有“通脉续绝之功”,加小茴、砂仁以理气通滞而止痛,少加黄连,配吴萸,取“左金”之意,以平肝而为反佐。上方服后,次日来诊,呕逆全止,肢已转温,面赤、烦躁、腹痛均减,续处以吴萸四逆汤;处方:黑附片60g、炒吴萸9g、干姜12g、炙甘草6g此方本可先用,其所以不先用者,在于本病既经误治克伐,不但厥阴外症未解,且使肝血为寒所凝而不能畅运,故先予当归四逆汤温血达表,以作向导,继以吴萸四逆汤,温中扶阳,驱除浊阴,如此施治,始可引邪向外一举而平,故服第二方后,诸症悉除,且满身出现红斑,此病邪由里达表。已收预期之效,乃因势利导,以四逆汤振奋阳气,驱邪外散,遂告痊愈。(《近代著名中医误诊挽治百案析》戴丽三医案)
解析
此案病机戴丽三已经分析十分细致,然而其所以辨证为寒入厥阴,而用当归四逆、吴萸四逆辈,在于其以前处方以小柴胡汤治疗罔效,且服药病更加剧,从中反思予以辨别判断,盖小柴胡治在少阳热证,而此病位虽不离肝胆,服小柴胡而加剧,再结合脉证,故从寒证予以考虑,可谓失败是成功之母,因而效如桴鼓,药到病除。
由此案可见,在临床思维中,如首次判断错误,予以纠正时,并非单纯纠正错误判断,还需考虑到首次判断错误所造成的后果,并加以解决,才能正确反映误病的现实,达到正确施治的目的。
这是一次判断与反复判断相结合,在临床思维中又一种常见的表现形式,以上两案例均属名老中医救误案,即原判断错误是他人作出的,而名老中医通过剖析他人的错误得出正确判断,从而治愈疾病,这种思维形式在名老中医治案中屡见不鲜。
三、衣震寰治腹泻验案
案例
高某,女,32岁,鸡西市照相馆职工。于1971年3月4日就诊。
1968年5月因产后体弱缺乳,自用民间方红糖、蜂蜜、猪油各四两合温顿服。由于三物过腻,勉强服下三分之二,其后即患腹泻。经某医院诊断为“胃肠神经官能症。”三年来,中西医多方治疗未效。
其面色苍白无华,消瘦羸弱,轻度浮肿,体倦神怠,询其晨起即泻,日三五行,腹泻时腹无病感,心下满痛,辘辘有声,短气,口干不饮,恶心不吐,上半身自汗,头部尤著,诊其右脉沉伏微细,在略兼细滑之象,舌苔白滑。
当时误认此证是久泻脱阴脱阳,即用大剂六君子汤加减,重用人参,以为中气复健,证或可挽,不料服后转剧。
复诊:药后心下满痛愈增,腹泻加剧,达日十余行。脉证合参,一则其证固虚;二则心下满痛拒按是留饮结聚属实;三则口虽干而不欲饮,属饮阻气化,津不上承;四则身半以上自汗属宿饮阻膈,阳不下通,徒蒸于上;五则脉沉伏而左兼细滑,是伏为饮阻,滑为有余,里当有所除。
细询之,泻后反觉轻松,心下满痛亦得略减,继则复满如故,如此反复发作,痛苦不堪。
宗《金匮》:“病者脉伏,其人欲自利,利反快,虽利,心下续坚满,此为留饮欲去故也,甘遂半夏汤主之。”随定下留饮一证,投甘遂半夏汤一剂:甘草10g、半夏10g、白芍15g、蜂蜜50g、甘遂3.5g、先煮甘草、半夏、白芍,取汁100毫升;合蜜,将甘遂研末兑入,再微火煮沸,空腹顿服之。
三诊:药后腹微痛,心下鸣响加剧,二小时后连泻七八次,排除痰浊水样便,泻后痛楚悉除,自觉三年来从未如此轻松,后竟不泻,调养一个月,康健恢复工作,追访未复发。(《近代著名中医误诊挽治百案析》衣震寰医案)
解析
此案腹泻是因产后体弱过食肥甘厚味而成,由于素体虚弱,再加之泄泻不止,故见一派虚弱表现,脉象亦见沉伏微细之象,故衣震寰老先生从虚证论治,有其辨证依据。
但这个首次判断从总体来看是错误的,因而服用补益中气方药病反加剧,说明其临床之虚证表现并非病之本源,当从其误治过程中反思。
故二诊中仔细分辨,认为当从实证辨析,根据其表现有肠鸣漉漉,口干不思饮,脉滑之象,考虑是肥甘之味生痰饮所致。盖肠鸣漉漉是水行肠间、肠中有痰饮所致,口干不思饮属饮邪阻滞、气化不利、津不上承所致,滑脉上病痰饮,故衣老先生宗《金匮》之法,选择甘遂半夏汤以攻补兼施,既用甘遂行饮,半夏散痰结,配以蜂蜜、白芍、甘草以酸收甘缓,令祛邪而不伤正,达到邪去正存的治愈目的。
由于疾病的病因、病情等因素是错综复杂的,有时典型症状并不显露。因此很难一次就作出准确的诊断(判断)。
尽管如此,透过上述案例我们可以看到,名老中医即便是不甚准确的首次判断,亦非是随便作出的,其中体现了其诊疗中的原则性与艺术性:
其原则性表现为不危及患者生命,不加重病情;其艺术性表现为药物品种的多少或份量的轻重等等。通过对首次判断后的施治疗效进行反思,从而摸索到有效的治疗。
总之,这一案例体现出了临床思维中,由错误判断(误诊)到正确判断(正确诊断)的过程,是二次判断纠正一次判断错误的过程,也是一次判断与反复判断相统一的辩证思维过程。
四、总结
综上所述可见,一次性判断与反复性判断相统一的临床思维方法,在首次判断错误,后来才作出正确判断中常常出现。这一过程可以是医者对前人、他人所作错误判断的纠正,也可以是医者纠正自己误诊所作的错误判断。
这是认识的深化过程,是认识由不正确到正确反映疾病本质的过程,亦是一次性判断与反复判断相统一的过程。名老中医在临床思维中大量地运用和遵循了这一辨证思维方法,值得我们认真加以借鉴。
2015年毕业于贵阳中医学院,医学学士,师从“安顺市名中医”毛永兴医师十余年,在继承发扬师承的基础上对于各种急慢性疾病有自己独特认识。
擅长中西医结合治疗各类妇科病,男女不孕不育,脾胃病,抑郁症,更年期综合征等各类内科杂病。
尤善于纯针灸治疗各类痛症、内科疾病及纯中医治疗甲状腺功能亢进及各类内分泌疾病。